文艺复兴巨人的时代 马基雅维利 思索统治术的人之六：君主不必顾忌以恶取胜

「提要」1513年3月11日，马基雅维利被释放。他试图通过实际的政治参与，为自己和祖国争取荣誉的梦想破灭了。但是，他把激情和才华投入更有价值的工作——写作。用一支笔来获得不朽的名声。他的后半生意义非凡，因为他给人类的政治思想史留下了极为深刻又极具争议的印迹。

马基雅维利(Machiavelli)肖像 Public Domaine

问：前面你谈到马基雅维利的两面性，这主要体现在他的著作中吧？

答：是的。马基雅维利是个文章高手，他的文字优美典雅，在他脱离政界、归隐林泉之后，他彻底进入了一个无比丰富的精神世界。他逝世于1527年6月21日，离他出狱已14年，这14年中，他为谋生操劳他的农庄，辛劳之余，他完全沉入精神世界，与古代先哲对话，讨论他对历史与现实政治的思考。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黄昏时分，我回到家，回到我的书斋，在门口我脱下沾满尘土的工作装，换上正装，整顿仪容，进入古人所在的往昔宫廷，受到他们的热心款待。我在只属于我的精神食粮中，汲取营养。这是我天生就适合食用的。在那里，我毫无顾忌地和他们交谈，问他们出于什么动机而作出那些行动，他们亲切地回答我的问题，在四个钟头里，我毫不感到疲倦，我忘记了一切烦恼，我不怕穷也不怕死，完全被古人迷住了”。这段话生动再现了马基雅维利后半生的生活情境。马基雅维利一生写了很多著作，重要的有，《战争艺术》、《佛罗伦萨史》、《论李维前十书》、《君主论》，这些书有些是在他从政时就已经构思，但统统是在他离开政界后完成的。

问：这么看来，他的从政失败，倒也不是件坏事？

答：当然。在我看，这简直就是上帝的恩典。如果他一直身处政治斗争之中，甚至他能帮助那些君主完成1，2件政治构想，对后世而言也不过是已消逝的历史。但他因脱离政界而有时间，把他从政时的观察与思考变成文字，传之后世，这才是不朽的丰碑。他在退隐之后完成的第一部著作就是《君主论》。这部书自他被释放出狱就开始动笔，一年之后基本完成。他把这部书献给美第奇家族的小洛伦佐，但并未受到重视，因而未能在他生前出版，直到1532年才正式刊行。对这部书的主旨，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没有争论的，那就是它是一部讨论统治术的书。从广泛的意义上来说，这是一部政治学著作，它远接古希腊罗马先哲的政治学著作，比如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柏拉图的《理想国》，西塞罗的《法律篇》，近接中世纪基督教神学的政治思想，主要是托马斯ｷ阿奎纳的政治理论。马基雅维利吸取先贤治理国政的思想养料，同时又依据自己从政的亲身经历，修正先贤们的某些论述。用他自己的话说，“正如但丁说过的，如果不把已经见闻的事情记下来，就不成其为知识。我已经把我同古人谈话所学到的东西记下来，而且写成了一本小书，题为《君主论》。在这部书中，我竭力深入探索这个主题，讨论君主国是什么，它有哪些种类，怎样获取，怎样维持，以及为什么会丧失”。这就告诉我们，《君主论》是讨论一个君主如何实行统治才能保持自己国家的长盛不衰。

问：这部书被很多人称为邪恶之书，是为什么？

答：从表面上看，这部书教给君主如何以恶治理国家。英国哲人以撒ｷ柏林在论及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时，引述了几十位大思想家对马基雅维利思想的不同看法，其中最负面的看法，是在伊丽莎白时代的人，像马娄、莎士比亚等，那时人们认为马基雅维利是个“魔鬼附体的人，要把好人引向毁灭，他是个大颠覆家，恶的传授者”。罗素称《君主论》是“恶棍的手册”，法西斯主义的创始人墨索里尼说，“这是一本政治家的袖珍指南”。其实《君主论》的核心观点就是，君主不必害怕担负不道德的恶名，对背信弃义、凶残杀人、阴谋诡计、违法乱纪，都不必在意，只要能把权力控制在自己手里，只要能让自己处于统治的有利地位，为了保持权力，宁愿做一个凶残的君主，也不要做一个仁慈的君主。当善良行为对统治造成威胁时，要毫不犹豫地放弃善行，一言以蔽之，只要能有效行使统治，把权力抓在自己手中，千万不要怕干坏事儿，哪怕千夫所指，也要以恶取胜。可以说，他的许多说法，现在正在被大多数政治暴君熟练地使用着。他似乎只是在几百年前就指出了这些恶行的正当性。

问：他这似乎是在为邪恶唱赞歌。

答：从表面上看确实如此，但是他的思想绝不是这么简单。我先来给听友们介绍一下，他是怎么说的，然后再分析他为什么要这么说。首先，古罗马政治家西塞罗曾经论证，一个好的统治者，应该是让臣民爱戴，而不是让臣民惧怕。只有让臣民爱戴，才能让自己的统治稳定。这种统治才能给国家和臣民带来福祉。好君主既不要像狮子，让人畏惧，也不要像狐狸，虚伪狡猾。但马基雅维利却修改他的说法，他说，一个君主特别是刚刚掌权的君主，要同时效法狮子和狐狸，因为狮子不能防止让自己陷入陷阱，而狐狸却抵御不了豺狼。所以君主要有狮子的凶猛和狐狸的狡诈，这样你才能把牢权力。第二，传统政治学说和统治术都鼓励君主要慷慨大度，对臣民要不吝奖赏。但马基雅维利却说，聪明的君主是要葆有一个吝啬之名，因为吝啬之名会让臣民知道你不会妄加税赋，贪污奢侈，这就避免了一个挥霍的君主所激起的臣民的仇恨，一个吝啬、手头拮据的君王才更安全。第三，残忍从实质上看是有利于统治的，因为统治者的安全不在让人心怀对君主的热爱，而在于让臣民充满对君主的恐惧。他的名言是，“与其让人爱，不如让人怕”。第四，人称君主的信用对统治至关重要，不论内政外交，一个让人相信是诚实的君主才能赢得自己的利益。但马基雅维利却说，君主根本不必讲信用，只有懂得如何使用阴谋诡计，敢于翻脸不认账，说话不算数，才可能让自己的对手无所措手足。最后，马基雅维利告诫君主，一定要懂得和敢于行恶，不会行恶就必定让别人左右。这套说辞足够邪恶，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们下次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