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政制度的故乡英国 乔叟与英国文学的诞生之六 《坎特伯雷故事集》之二 从故事中看到的中世纪晚期英国风貌

「提要」 乔叟笔下，讲故事人的身份和他所讲的故事紧密相关，所以我们从讲述者的身份和地位出发，结合他所讲的故事，可以清晰生动地了解十四世纪英国的社会风貌和人的精神状态、道德规范、信仰追求，这些故事记述了真实的历史。

杰弗里·乔叟——摘自15世纪《坎特伯雷故事集》埃斯梅尔手稿中所绘的朝圣客装扮的乔叟。 © 网络图片

问：上次你介绍的乔叟笔下人物，确实各具特色。

答：这是乔叟学习薄伽丘但略胜一筹的一个特点。《十日谈》一书讲故事的人本身没有特性，那些故事放到谁嘴里讲出来都是一样的，虽然故事本身丰富多彩。但乔叟就不一样了，他写讲故事人的特性，本身就是故事。从他的描写中，你可以知道，十四世纪的英国，武士是什么样，律师是什么样，修道士是什么样，女性是什么样。他们都是个性化的人。上次我们介绍了几位人物，其实乔叟还写了商人、地主、衣帽商、水手、医生、制毯匠、厨师、磨坊主等等。可以说他把英国社会各阶层都写到了，所以有评论家说，《坎特伯雷故事集》是英国社会的百科全书。我们从中挑几个故事给听友们讲讲。我前面说过，乔叟极喜欢罗马哲人波爱修斯的著作《哲学的慰藉》，他的主人公的命运遭遇，往往启发人们去做哲学性的思考。波爱修斯的思想常常被乔叟拿来作他故事的总结。虽然他不明说，但是你要熟悉波爱修斯的思想，你一定能从乔叟的故事中看到他的影子。

问：那你现在就给听友们讲几个故事？

答：好。我先讲讲武士的故事。乔叟把他的背景放到了古希腊，其实那些人物没有一点希腊的风格，而是完完全全的中世纪骑士。故事讲的是雅典国王希西厄斯征服了亚马逊女人国希西雅，然后娶了女王易宝丽得胜回朝，同时他把女王的妹妹爱茉莱一起带回。这位爱茉莱是国色天香，绝代美人，希西厄斯在回朝的路上遇到了底比斯国的妇女，为首的是老国王肯本尼斯的王后。他们哭诉底比斯的暴君克利翁迫害忠良，不尊重死者的尸骨，任由恶犬吞食。不尊重死者是古代世界的大罪，因此雅典国王要去底比斯匡扶正义。结果，雅典国王战胜了。战争结束后，人们从底比斯败军的尸首堆里发现了两位青年武士，他们是底比斯王家的后裔，一位叫阿塞托，一位叫派拉蒙，他们实际上是表兄弟。国王见到这两位受重伤而未死的底比斯王族后裔，便把他们作为战俘带回雅典，永远囚禁。于是，这两位年轻的武士就被关在阴暗的牢笼中，年复一年。请听友们注意，在乔叟的心目中，命运是人生的主导，纵使天潢贵胄，命运的逆转也是毫不留情。

问：看来这两位王子，要以骑士精神与命运对抗啦。

答：确实，他们挣扎了、反击了，但是命运却是改变不了的。不过正因为命运无可改变，与之抗争，才显出英雄的意义。听友们要记住，说起中世纪的骑士阶层，占主导地位的精神特性就是忠诚和爱情。这两者之间的冲突，构成许多骑士小说、英雄传说的主题。乔叟当然不会逃避这个主题。好，爱茉莱这位女主角要出场了，乔叟用几行美妙的诗句作了铺垫。诗中唱道，“她的美色胜过绿枝上的白铃兰，五月的鲜花也比不上她的清新，她的面颊可以同玫瑰争妍。我不知谁更美，花容还是人面？时令激动每一颗柔心，从睡眠中把她唤醒”。诗中没有一个字具体描述爱茉莱的容貌，用的是比喻的手法，但你已经感觉到她的美丽。这位美丽的少女来到花园中散步，而花园的旁边恰恰是关着这两位王子的监牢。派拉蒙听到美丽动人的歌声，循着歌声他一眼看到了天仙般的爱茉莱，他不由心头如被刀剑所刺，惊叫一声，把这女人当作了他心中的女王。他这一声惊叫，唤醒了阿塞托，他也看到了爱茉莱，也把她作为自己的女王。这下子两个骑士就起了争执，焦点是：派拉蒙已在先爱上了爱茉莱，就算阿塞托也钟情于她，但作为一位骑士，他不可再有僭越之想。派拉蒙依照骑士的规则，要求阿塞托效忠于他。他说，“你我都立了誓，直到死去也不能为爱情而互起争执。你不该也不能爱我的女人，否则你就是背信弃义之人”。因为誓言就表现着骑士的本质——忠诚，可正像我们前面说过的，骑士是以忠诚和爱情两者为上，所以阿塞托也有他的说辞。他说，“就算你先爱了她，岂不知法律不能加诸情人，爱情是世上人们所承认的最高法律”。结果，骑士的两个特质，忠诚与爱情就发生了冲突。故事后来的发展，就完全是偶然了。阿塞托因为有人说情而被释放了，条件是必须远离雅典，永不能再回，否则格杀勿论。阿塞托被逐出雅典，在他看来，是一大灾祸，因为他永远不能与他的心上人相见。结果他认为，派拉蒙赢了，因为他虽然关在监狱里，却与爱人近在咫尺。其实他们两个人全会错了意。

问：这是乔叟埋下的伏笔吧？

答：正是如此。这个错误的推断，让两位骑士各自采取了行动。派拉蒙舍命逃出监狱，阿塞托偷偷回到雅典。结果，两人不期然地在一个隐蔽的树林里撞上了。两人决定以决斗的生死来决定爱茉莱的归属。派拉蒙当时手无寸铁，面对全副武装的阿塞托，他认定自己是必死无疑。可阿塞托却忘不了他的骑士精神，他答应派拉蒙，我明早再来此地，带给你全套甲胄和刀剑，以我骑士的尊荣为证，由你选择武器。如果你杀了我，赢得了我的意中人，那是命运偏袒你。结果，第二天两个人正在比武，却被国王撞见了。国王见到这两位都犯了他的禁令，立刻下令格杀勿论。正在此关键时刻，乔叟笔锋一转，让女人们上场。爱茉莱跪在国王面前，为这两个青年人求情，要国王发善心。国王答应了，但也提出了一个条件，让他们各自召集百名武士，三个月之内来雅典比武。接下来的故事，就体现乔叟的命运观了。比武的结果是阿塞托赢了，但是奥林匹亚诸神各有自己支持的对象，站在阿塞托一边的是战神马尔斯，站在派拉蒙一边的是爱神维纳斯。结果，维纳斯暗中使坏，让魔鬼惊吓阿塞托的战马，使他从马上跌落，受了致命伤。临死前，骑士的高贵品质又出现了，他对爱茉莱说，“多年来我与派拉蒙为了爱你而争吵、嫉恨，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忠诚高贵的武士。世上找不出第二个像派拉蒙这样值得你爱的人。请走向他的怀抱，你的命运在高尚的派拉蒙那里”。

问：看来，还是爱神占上风啊？

答：在骑士精神中，一般说来，爱情总会胜过武功，但是这背后，是乔叟从波爱修斯处学来的命运观。波爱修斯说，“对人类而言，厄运要比好运好，当命运面露微笑，带着甜蜜的表情时，经常是在骗人。而当它显出变化多端的面貌时，那才是它的忠诚”。最后，雅典国王说了一句有趣的话，他说，“爱情使这两个人有眼不用，投来送死，这岂非大愚蠢？这世上，除了情人，还有谁是大蠢人”。好，我们下次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