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时代第四节 文艺复兴的推动者彼特拉克之二：人文主义者彼特拉克

「提要」许多研究者认为，彼特拉克是第一位完整意义上的人文主义者，甚至为此而把人文主义者定义为文艺复兴的标志。

彼得拉克（1304—1374年），意大利早期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诗人和学者，文艺复兴的推动者。 © 网络照片

问：说起彼特拉克，人们为什么总用人文主义者这个名称来称呼他？

答：你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人文主义这个概念，可以说是理解文艺复兴的一个关键概念。我先给听友们梳理一下这个概念的一般涵义。大家可能还记得，我们在介绍自然法观念时，曾提到过这个概念。在古罗马时代，大哲西塞罗曾用过一个拉丁词humanitas来描述他心目中，人所应该接受的教育。人要在这种教育的熏陶下，才会成长为一个能贡献于社会的、有道德感的人。这种humanitas后来被称之为人文教育，它的内容就是古典世界人文学科所要教授的七艺，即语法、修辞、逻辑、算术、几何、天文和音乐。这七门学科，每一门的内容都博大精深。能掌握它们的人，才有可能是一位学识渊博，又具有道德情怀的君子。到了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人开始使用一个词umanista，它是古典时代humanitas这个词的变体。在英文中它被拼成humanist，但在当时它指称教授人文学科的老师，并不带有后来才有的人道主义的涵义。不过，人道主义的涵义却深深埋藏在这个词里。研究文艺复兴的大师欧金尼奥·加林指出，“强调人文主义并非哲学现象，它完全是文学和修辞学的。人文主义者仅仅是教讲演术和语法的老师”。

问：好，你讲了这个概念的起源。那么它又是如何演化的呢？

答：这就要讲到我们的主人公彼特拉克了。加林总结说，文艺复兴时代，人文学科已经不再是学院内的 枯燥课程了，他说，“那场文化运动首先产生于学院之外，产生在活动家、政治家、君主、共和国文书官，甚至雇佣兵队长、商人、艺术家和手工业者之间”。这就是说，社会的风气已经改变了，社会在苏醒，人的感觉方式在变化。从沉浸于神学教条的繁琐辩论中，转向人的世界。加林指出，“现在人的理智却极力转向诗人，转向尘世，转向被征服的自然界”。而彼特拉克就是这个转向的推动者。所以加林断言，“当人们要从彼特拉克和萨鲁塔蒂的著作中寻找新知识的曙光时，并不想描绘一幅血缘的家谱，以此说明某条物理学的定义或某种逻辑的形式，来自于某篇政治或艺术著作，而是想说明，这是一种不同的感觉和思维方式，不同的人的意识，人开始意识到他在世界上的地位，缺少这点就无法解释某些兴趣和立场所发生的深刻变化”。这段话很重要，这是对彼特拉克在文艺复兴时期所起的作用的深刻概括。不过在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并没有想起把人文主义当作一门独特的学问，人们仍然用这个词来表达对古典学问的学习。直到1808年，一位德国教育家尼特哈迈造了一个德文词humanismus来阐述他的教育理想。后来又有一位学者乔治·伏伊格特在他研究文艺复兴的著作中，就用这个词来概括文艺复兴时代的思想追求。大师布克哈特在解释人文主义一词时说，人文主义者“知道古人所知道的，因为他们试图像古人曾经写作过的那样来写作，因为他们像古人曾经思索过或感受过那样开始思索并欣然感受，他们所崇奉的那个传统，在各方面都进入了真正的再生”。这段话把人文主义者和古代文化的复兴联系起来，并指出这是一次文化的再生。

问：那这些人文主义者的追求，有什么独特之处呢？

答：首先，他们看到的自然界，已不是上帝创造的人的居所，而是有着自身生命的一个独立的世界。它和人相互呼应，比如彼特拉克在他的《歌集》中唱道，“这里没有宫殿，没有剧院和长廊/只有近在咫尺的起伏的山岗/和绿草簇拥的云杉，松树，山毛榉/我们穿行其间，一面攀登，一面吟唱/理念从大地升上天空/我抬头探望/在黑暗的夜色中，一对夜莺正在/彻夜悲鸣和凄婉的哀伤……”。听友们很容易感觉到，彼特拉克眼中的自然界，已和他本人内心的感受融为一体。第二，就是他们开始对人本身感兴趣。在中世纪，个人、个体这些观念不占主流，人们关心的是上帝，关心教会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代理人，如何控制世俗生活。从生到死、婚丧嫁娶，以及对人在社会中行为的评价，个人的主体意识基本不存在。而在文艺复兴时期，这种情况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布克哈特有一句名言概括这种变化，“文艺复兴的文明，第一次发现并充分显示人的全部丰富形象”。彼特拉克最早意识到这个变化，他是第一个把中世纪称之为黑暗时代的人。当然啦，后来的历史学家不认同他的定义，认为中世纪文明仍然有许多杰出的成就。不过，我认为，彼特拉克的这个断语，只是就人在社会中的地位而言，与彼特拉克心目中的世界相比，中世纪的人确在黑暗之中。正如加林指出的，“在彼特拉克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文化和易感性的变化已经非常明显，而且这样的变化已经越出国界，超越文学的范畴而引起深刻的反响”。

问：那我们称文艺复兴为人性觉醒的时代，应该还是准确的。

答：当然，这是没有疑问的。在彼特拉克身上，这个人性的觉醒表现为他对爱情，对女性的尊崇。他有一部重要的著作，叫做《秘密》，是用对话体写的一部讨论爱情的著作。对话的对象是圣奥古斯丁，我们在前面曾讲过这位教父时代的大哲。彼特拉克借他之口来反对热爱肉体胜过热爱灵魂，这是个典型的中世纪教会所宣扬的命题。但彼特拉克却反驳说，美好的灵魂寓于美好的形体，我爱灵魂和爱形体并不矛盾。彼特拉克说，“我不想变成上帝，或者居住在永恒之中，或者把天地抱在怀中，属于人的那种光荣，对我就足够了，这是我祈求的一切。我自己是凡人，我只要求凡人的幸福”。这话极具代表性。当人返身尘世，以自己的感受决定自己幸福与否时，人就已然开始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主体世界。彼特拉克写作这部《秘密》并非随意之作，他心中确实藏着一个秘密，藏着一位他心心念念的女性。正如但丁一生把贝娅特丽斯当作自己的女神一样，彼特拉克也有这样一位激发他一生创作的女性，我们下次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