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但丁跟随维吉尔踏入地狱，他眼见地狱中的各种灵魂经受惩罚的惨状，这其实是但丁对尘世中各类人物的评判。他通过这些灵魂 生前死后的故事，阐明他的道德诉求。
问：但丁踏入地狱，能看到人们在尘世中见不到的场景。这似乎是他们尘世中行为的后果。
答：是的。不过但丁用他的巨笔，描绘出一个极为丰富的幻想世界。说它是地狱，只是因为但丁认为这些灵魂不能入天堂，但并不说明这里都是邪恶之徒。比如在地狱的第一圈，他们就碰到了古希腊、罗马最伟大的诗人和哲学家，像荷马、贺拉斯、奥维德、苏格拉底、柏拉图。但丁称他们居住的地方为“林勃”。维吉尔向但丁解释说，“他们并没有犯罪，如果他们是 有功德的，那也不够。因为他们没有领受洗礼，而洗礼是你所信奉的宗教之门。如果他们是生在基督教以前的，他们未曾以应该采取的方式崇拜上帝，我自己就在这种人之列”。这就是说，在但丁的心中，天国是基督教诞生之后的产物，在此之前的灵魂尽管伟大，但仍不能得救。但是但丁仍然说，“在那块珐琅般的草坪上，那些伟大的灵魂都出现在我眼前 ，由于看见了他们，如今我内心还感到自豪”。
问：罗丹的巨作《地狱之门》，就是以《神曲·地狱篇》为样本的吧？
答：是的。但丁在描写地狱之门时，有一句著名的诗，“进到这里的人 ，必须抛弃一切希望”。罗丹深受这句诗的影响，《地狱之门》在门楣上，就是那具著名的雕像《思想者》，他就是 罗丹心目中的但丁。他坐在高处，痛苦地注视着层层地狱中的各色人物，其实罗丹的本意是 塑造一位观看者，但观看就必然带来思考。罗丹作品上的许多形象就直接来自《神曲·地狱篇》。如果你仔细观看《思想者》这座雕像，你会注意到他似乎在低头倾听，这是因为 但丁在描写他进入地狱之门时，首先描写的是他听到的声音。他吟诵道，“这里叹息、悲泣和嚎哭的声音响彻天星的空中，使我不禁伤心落泪。种种奇异的语言，可怕的语音，痛苦的言辞，愤怒的喊叫，洪亮和沙哑的嗓音，同绝望的击掌声合在一起，构成一团喧嚣。在永远 昏黑的空气中，不住地旋转，犹如旋风刮起的沙尘”。这些声音是谁的呢？但丁在这里判定，是那种浑浑噩噩、不分善恶的平庸的灵魂，也就是那些“一生既无恶名，也无美名的凄惨的 灵魂”。这些灵魂并未行大恶，但它们失去了“心智之善”，从而是一种“平庸之恶”。在但丁 看来，这种在平庸之恶中度过的一生是“如此卑贱不足道，以至世上不允许他们的名字留下来，慈悲和正义都鄙弃他们”。其实，但丁在这里提出了一个很高的道德标准，那就是作为 人的一生，应该追求扬善弃恶，那些醉生梦死、不辨善恶却一味岁月静好的人是没有价值的 灵魂。它们是“从来没有真正生活过的可怜虫”。
问：但丁的这个要求，可是够苛刻的。
答：是的。不过你要仔细想想，世上之大恶不就是由无数平庸之恶而汇集成的吗？但丁说这些灵魂无价值，因为它们失去了心智之善。这是个来自亚里士多德《伦理学》中的 概念。他认为，人能凭借自己的理性去追求真理，这就是善。如果你放弃人所具有的理性求真的责任，只是人云亦云，或不动脑子，跟着蛊惑者的煽动走，那你就是弃善从恶，这样的情况 我们其实见的很多。这就是我们在前面讲勒庞的《乌合之众》时所分析过的，从众、从恶心理，希望听友们还记得。但丁却早早地把这种乌合之众送进地狱了。随后，但丁跟着维吉尔下到地狱的第二层，他听到了一片哭声，见到狂风裹挟着一个个灵魂忽上忽下，飞来飞去。他吟诵道，“地狱里的永不停止的狂飙，猛力席卷着群魂飘荡，刮得它们旋转翻滚，互相碰撞，痛苦万分。我知道，被判处这种刑罚的是让情欲压倒理性的犯邪淫罪者”。在这一层，但丁既安置了那些历史上以淫荡著称的女王，比如亚述女王塞米拉米斯，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迦太基女王 狄多，也安置了一些以我们现在的眼光看，是忠于爱情的人 ，比如特里斯坦，只是但丁虽然同情他们，却仍然认为他们不能得救，因为不能控制的情欲之爱，是违背人的理性的，从而它不是一个高尚的人的行为。
问：里米尼的弗朗契斯卡就是典型的例子吧？
答：是的。在这里 但丁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里米尼的 真实故事，那就是弗朗契斯卡与保罗的叔嫂之恋。这是 一段不伦之恋，但丁却给以极大的同情。弗朗契斯卡是拉文纳领主奎多·达·波伦塔的女儿。她嫁给了里米尼的领主简乔托·马拉台斯塔，这位简乔托跛足、相貌丑陋、举止粗野，这是一桩政治婚姻，毫无爱情可言。可简乔托的弟弟保罗却是一位翩翩美少年，结果两人就有了一段不伦之恋。当简乔托发现这段关系时，就在他们幽会时杀死了这对恋人。但丁对这个悲剧充满同情，所以在这一层地狱无数痴男怨女的灵魂中，他独独选中弗朗契斯卡与保罗的灵魂，用他充满同情的呼唤，把这对灵魂招到眼前，让他们讲述自己的 爱情悲剧。这一段描写是文学史上的经典描写，由此产生出许多艺术作品。比如柴可夫斯基的 交响诗《里米尼的 弗朗契斯卡》。这段描述的结尾被认为是欲说还休、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典范。当弗朗契斯卡讲到她和保罗是如何相爱，以至逾越叔嫂界限时，她不过是谈他们两人在读一部浪漫骑士传奇《湖上的朗斯洛》，书中的描写诱惑两个人亲吻，然后但丁一笔荡出，“那一天，我们没有再读下去”。点出两人发生了不伦之恋，却又不明说，给这段因欲生情的故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 面纱，引人想象。
问：这种手法已经完全打破当时骑士传奇平铺直叙的手法。
答：对。《神曲》中还有许多精彩的描写，比如第四层地狱中安置着贪婪的人，但丁“只见那片沼泽里都是沾满污泥的人，一个个赤身裸体，怒容满面。他们不仅用手，而且用头，用胸膛，用两脚互相殴打、踢撞，互相用牙齿把对方的身躯一块一块地咬下来”。在但丁看来，贪婪就是人之间的互相吞噬。但丁总结说，“人类互相争夺的钱财，乃是短暂的骗人之物，因为月天之下，现有的和已有的一切黄金，都不能使这些疲惫不堪的灵魂获得安宁”。他明白指出，“这些人都是头顶上没有头发的教士、教皇和枢机主教，在他们身上，贪婪已达过火的程度”。这是他用诗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我们在前面曾讲过 ，《神曲》是用寓言形式反应了意大利的现实和但丁的态度。好 ，我们今天就讲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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