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岛核废水排海与双重标准

日本东京第一核电厂按照两年前提出的计划从上个月6月12日开始尝试向太平洋排放福岛核电站的核废水，7月4日，国际原子能机构出台了长达140多页的调查报告，结论是日本此举并不会对海洋生态以及周边民众的健康产生重大的影响。日本因此将从下个月起正式按计划向太平洋排放核污水。不出所料，日本东电的上述行为激发日本周边国家，尤其是中国以及韩国等国的反对。中韩等国先后宣布可能实施制裁措施，香港特首李家超7月11日也警告说，倘若东京执意将核污水排海，香港将禁止从日本多地进口水产，香港是继中国大陆之后，日本渔业的第二大出口市场。

2023年7月5日星期三，日本东北部双叶，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拉斐尔-马里亚诺-格罗西（右）在视察受损的福岛核电站时听取东京电力公司总裁小早川智明解释用于排放处理过的废水的设施。( AP - Hiro Komae

虽然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近日也承认，其内部成员对此议题存在分歧，不过，作为联合国旗下的权威机构毕竟向东电开放了绿灯，为何中韩等国依然拒绝接受？其成员中是否有来自中国与韩国的专家？国际原子能机构是否应该在内部有分歧的背景下对东电的计划开绿灯？另外，此前有香港媒体爆料说，来自中国大陆的核辐射威胁远远高于来自日本福岛的核废水，类似的消息是否拥有足够的证据？

就以上一系列问题，法广电话采访了从广东修建大亚湾核电站开始就长期关注核电问题的香港公共专业联盟政策召集人、工程师黎广德先生，

法广：非常感谢您接受法广的采访，您对连日来有关福岛核废水安全隐患的争论以及周边国家的反应有何评论？

黎广德：首先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从两个层面来看：一个是技术层面；一个是政策层面。从技术层面来看，福岛核电站自事故以来，每天都必须注入大量的海水来冷却核反应堆，如何处理这些受到污染的冷却水近年来有许多专家作出了研究，国际原子能机构近日出台了一个140多页的报告，报告认为经过处理之后的福岛核废水其中不能被处理掉的氚的含量其实是低于一般核电站对外排放的核废水，这些数据是经过国际原子能机构调查小组监测的，这个调查小组中就包括来自中国与韩国的技术人员。验证师也不仅仅是日本人，其中也包括来自欧洲等地的验证人员，所以，可以说将污水排海是不得以的选择，从技术上来讲，排放的措施应该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依然引发了周边国家的政府与民众的普遍担忧，其实这反应出的根本问题是核电毕竟是一个带有风险的技术，所以，大家的聚焦点并不应该是福岛的核污水，而是我们是否应该继续修建核电站，或者是让已有的核电站继续运作，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法广：作为居住在香港的公民，您对香港政府的反应有何评论？

黎广德：香港政府官员表面上是关注香港民众的健康威胁，但是，他们对广东省的二十多座离香港很近的核电站却没有任何反应，这些核电站所排放的核废水的辐射元素含量远远高于日本福岛的核废水。所以，香港政府是采取的双重标准是很难令人接受的。

法广：中国也说，国际社会，尤其是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河流污染，对中国的雾霾等污染现象指指点点，但却对日本福岛核废水排海却不加以谴责。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还说日本如果觉得核废水没有任何问题，可以饮用的话，那为何不把废水保存下来当饮用水？

黎广德：这种说法很幼稚，也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因为我们同样可以反驳说：如果中国核电站排放的废水没有问题，那为什么不把它们保存下来当作饮用水？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将核废水稀释之后再排放不会对环境造成重大的影响。我并不是赞成这样的做法，我也是反对的，但是，这是目前只能作出的选择。如果中国反对排放核污水，那就必须重新审视中国自己的核开发计划。如果中国政府是一个负责任的政府，那就应该自己检讨是否还要继续修建那么多的核电站，因为中国的核电站每天都在排放同样多的核废水。而且，有一点必须强调的是日本福岛核废水处理排放的整个过程都是完全透明的，因为他们邀请了国际原子能机构的专家加以监测，这里面也包括中国的专家。而相反，中国的核电操作是完全不透明的，他自开始以来就不对外开放，中国自己的核电监控机构公开的资料非常少，对外基本不开放，所以，日本福岛核污水排放整体上的透明度与中国自己的核操作不可同日而语。

法广：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您的意思是福岛核污水排放并不是舆论应该关注的焦点，应该讨论的是是否应该继续开发核能？

黎广德：是的，没错！人们应该明白，如果接受核电开发，那就意味着必须接受核风险。其实福岛的核污水并不构成重大的威胁，相比之下，核废料的安置与处理问题更要严重得多！而且没有一个理想的解决方案。就拿大亚湾核电站来说，三十年前修建核电站的时候官方说暂时搁置再大亚湾附近，未来将被转向江苏的一个核废料永久储藏地，但是，一直到今天，这个储藏地仍然没有修建，这些核废料继续暂时囤积在那里，如何处理这些核废料？这些核废料所带来的风险要远远高于福岛的核废水。而且我刚才仅仅说到大亚湾核电站，而今天广东省总共已经有26台核电机组在运作，这些核电厂的核废料都被囤积在哪里呢？我们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资料。所以，香港当局如果真的关心香港人的健康，就应该要求中国核电公司以及中国核能安全管理局公布这方面的信息，并且拿出一个处理方案。整个中国一共有五十多个核电站在运作，但却没有一个永久囤积核废料的场所，一个多没有。所以这些一个个都是定时炸弹。当然，这并不仅仅是中国一国的情况，日本与美国也多一样，美国拥有全世界最多的核电站，但却同样没有一个核废料的永久囤积场所。所以，民众关注的应该是整个核电工业，特别是中国，一直在修建新的核电站，所以，核风险就不断增加。

法广：这大概应该是为什么象法国这样的核能大国并没有对日本横加指责，媒体也是说日本这样做当然不好，但是，我们自己也是这样做的。

黎广德：是的，这说到底是核工业本身的问题，核工业是一个不成熟的工业，因为他连自己产生的垃圾都无法处理，在这样的前提下继续修建核电站这是不负责任的，特别是中国，中国全世界正在修建的核电站中有一半是在中国，靠近香港的广东省又在修建新的核电站，所以香港政府如果真的关心老百姓，那就首先应该站出来反对广东修建新的核电站。我觉得十分不幸的是香港政府官员发表的言论并没有具体的科学数据所支撑，只不过是激发一些反日的情绪，这对香港的国际形象也无益，所以，我希望他们在发言的时候小心谨慎，因为作为官员不应该发表一些情绪性的言论，而必须拿出一些科学的数据，这与他们所代表的现代国际城市的身份是完全不不吻合的。

法广在两年前曾经采访多名核能专家以及反对核电的非政府组织成员，除了福岛核废水与普通核电站排放的污水之间在法理上存在不同之外，因为作为受到污染的福岛污水应该被定性为是核废物，因为从法律的角度不应该排放而是应该被囤积这一点区别的之外，从生态与环境的角度并不存在更多的风险，法国核安全与辐射防护研究院（IRSN）副主任Jean-Christophe Gariel近日接受法广采访时认为不应该有过份的担忧。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对环境与人类的影响并不存在。

法国核辐射独立研究与信息委员会（CRIIRAD） 的负责人Bruno Chareyron先生接受本台书面采访时也强调：“由于氚是放射性氢，其中一些会在生物体和海产品消费者的DNA中发现。国际原子能机构认为，这些剂量可以忽略不计，但氚的真正放射性毒性仍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还应该指出的是，国际原子能机构报告中提到的剂量计算并没有考虑到胎儿受到的辐射，因为胎儿对辐射特别敏感。更不用说这些水中还含有其他寿命很长的放射性物质（碘129：1,600万年，碳14：5,730年）。鉴于2011年福岛核泄漏灾难已经导致大量放射性物质释放到大气和太平洋中，我们应该尽一切可能避免问题进一步恶化。然而，国际原子能机构承认（第18-19页），它尚未对处理福岛核电站污染水积累的其他可能解决方案的优缺点进行具体研究"。

感谢香港公共专业联盟政策召集人、工程师黎广德先生和法国核辐射独立研究与信息委员会（CRIIRAD） 的负责人Bruno Chareyron先生接受法广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