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历史性握手五周年：见证者的无奈与苦涩

2015年11月7日，台湾中华民国总统马英九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新加坡会晤。海峡两岸在隔离对立66年后首次握手成为国际社会广泛关注的历史性瞬间。但这次历史性握手并没能改变国民党两个月后在台湾大选中惨败的结局；马英九在任8年间两岸关系的热络发展也自2016年民进党总统蔡英文上台以后迅速恶化。5年后的今天，大陆官方6日在北京组织“马习会”五周年座谈会；在台湾，这次历史性会晤似乎已经被舆论遗忘，前总统马英九计划在7日举办同一主题研讨会的安排也招徕民进党的批评。台湾淡江大学中国大陆研究所荣誉教授赵春山先生当年曾参与促成了两岸领导人在新加坡的会晤。他接受本台电话采访时，言谈话语间流露出无奈与苦涩。他认为，缺乏互信是两岸关系如今无法走出僵局的关键因素。而一度让两岸关系平稳发展的“九二共识”如今失去了过去那种创造性的模糊。如何走出僵局考验两岸领导人的智慧。

2015年11月7日，习近平与马英九在新加坡会晤时，向媒体人与观众招手。 路透社

一个共识，三种表述

赵春山：1992年会谈，是为了处理事务性的协商而产生。但1992年后，两岸形势以及国际形势发生很大变化。所以可以这样说，“九二共识”这四个字本身就已经由量变到质变。民进党当然不接受，不但如此，还把“九二共识”和“一国两制”联系在一起。而（“九二共识”）当初并不是这样……

法广：但是习近平2019年1月（在纪念《告台湾同胞书》四十周年纪念活动时）的讲话中，已经明确提到“一国两制”……

赵春山：对。当时我们参与协商的时候，尤其是“马习会”的时候，从来没有和“一国两制”串联在一起，甚至没有谈“统一”问题，因为当时的“九二共识”主要就是要处理事务性的协商，有一种创造性的模糊，能够来谈问题。但我们从来没有谈到“统一”的问题，也没有谈到“一国两制”。习近平在《告台湾同胞书》四十周年讲话的时候，把“九二共识”与“统一”串联在一起了，而且把“九二共识”要体现“一中”。而过去，有关“一中”是各自表述，是一种默契，现在却要体现“一中”。所以，北京方面也对“九二共识”加码演出。因为蔡英文不接受（“九二共识”），北京就增加了一些新内容。蔡英文当时为了选举，就把它同“一国两制”画上等号。

国民党方面呢，因为选举失败，很多国民党人认为责任与“九二共识“有关。其实不是。当年韩国瑜也讲“九二共识”，还是在高雄市赢得市长宝座。就是说这两者没有关系，但国民党很多人认为如此，就改说“中华民国宪法的九二共识”。这样一来，“九二共识”原来那种创造性的模糊没有了。就是说，三方面：大陆方面、民进党方面、甚至现在在国民党方面，都把“九二共识”的原汁原味变没了……

法广：都各自表述了……

赵春山：对。三方面都是各自表述。 我觉得，两岸，因为时代环境不一样了，马英九在任时，中美关系还不错，没想到会在川普政府上台以后， 有这样一个结果。所以，情况不同了。现在又是民进党执政。当年，国、共之间还有一种互信基础，现在民、共之间则没有。在这种时候，我觉得，两岸要想恢复协商对话，应该有一个“九二共识2,0 ”，保留当年“九二共识”的精神， 就是“一中各表”。现在环境已经不同，现在要处理的问题也不是当年“九二共识”要处理的问题，那就必须要建立新的共识，两岸才有恢复协商的可能。

在这方面，大陆方其实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放弃和平发展路径。习近平最近在十九届五中全会上，提到“和平发展，推进中国统一”。蔡英文政府这方面也从来都没有排除要跟大陆协商、对话的可能性。所以，双方都有恢复对话的可能性，就因为当年的“九二共识”这四个字，把两岸关系一直僵持到现在，我个人觉得不值得。

让谈判代替对抗，考验领导人智慧

法广：但您说的“九二共识2,0 ”也需要至少大陆和台湾能够对话。现在蔡英文今年再度当选，未来还有四年的时间， 如果北京坚持不能与民进党对话的话，这个“九二共识2,0 ”是不是也不可能呢？

赵春山：那就不会有了。所以，蔡英文讲过的，讲过很多次：两岸的问题要双方面共同努力，只有一方努力，就会“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一定要双方共同努力。这就要看愿不愿意让谈判代替对抗。

法广： 要迈出这一步，您觉得关键点在哪里？蔡英文政府的底线是什么？北京政府不能让步的底线是什么？

赵春山：现在双方疑虑在哪里？主要是对岸认为民进党还有“台独”党纲，所以不相信民进党会放弃台独（我所说的台独是法理台独）。尽管蔡英文讲了很多次《中华民国宪法》、《两岸关系条例》等，但大陆对她没有信心。过去马英九时代，大陆认为马英九虽然不讲“统一”，但对马英九不推动台独，还是有互信的。

对于蔡英文来说，她当然不会讲“统一”，但北京认为她和民进党有可能推动台独。台湾方面呢，认为大陆会……比如说武力犯台。到现在为止，（对岸）还有《反国家分裂法》，不排除对台动武，尤其最近更不断加强文攻武吓力度…… 一方面不放弃武力犯台，用武力作为统一的可能，另一方面又认为会走分裂主义路线，在这种情况下，不坐下来谈，如何能化解疑虑。习近平讲了很多次“和平统一”，台湾老百姓不相信，因为不能坐下来谈。蔡英文不断讲《中华民国宪法》，原来说“武汉肺炎”，现在也改说“新冠肺炎”，但大陆方面不相信。

所有问题都是双方不能坐下来谈。很多时候是大陆方面把分歧当作（谈判）前提来看；而台湾方面认为，有不同意见，就要坐下来谈，是当作议题来看。比如“九二共识”，一方认为这是个前提，另一方说：我们可不可以谈谈，究竟我们对“九二共识”有什么不同的认知，作为（谈判）议题。这些要谈才可以…… 我觉得，以大事小，要“仁”，以小事大，要“智”。所以要展现包容，“仁”，另一方面要展现“智慧”。这样双方才能相处。

共识需要与时俱进

法广：从上述谈话，我觉得我们好像还是停留在两岸政府、执政党怎么处理两岸关系。但是两岸隔离70多年，台湾社会对“九二共识”或者新版“九二共识”是否能够接受？是否应该在此基础上，找到一个其他的共识？

赵春山：对。问题就在这里。如果大陆还是坚持“九二共识”这四个字，但不给它新的内容，不与时俱进的话，那就很难的。

唉……很多事情，我觉得是事在人为。当年“马习会”的时候，没有人认为是可能的，但最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您刚才讲“昔日黄花”，有一半是对的。就要看两岸领导人是否有智慧。历史上，“统一”常常是经由武力实现的。但现在毕竟时代不同了，在今天这个环境下，是否还要用古人的方式，来处理两岸间的“统一”？这要看智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