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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学者看安倍外交:抗衡中国实力崛起,但不敌意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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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2022年7月8日在奈良街头发表竞选演讲时遇刺身亡。此事震惊了日本朝野,更震惊了国际舆论。终年67岁的安倍晋三出生于政治世家。曾在2006-2007和2012-2020年间两次出任首相,第二任期长达8年更使他成为战后日本任期最长的首相,对日本政治生活,尤其是对日本的外交路线,产生深远影响。在国际地缘政治重心转向亚洲之际,安倍晋三在位期间曾努力推动日本在国际舞台发挥作用。而此时,中国不断强化的经济、政治以及军事实力也正冲击亚太地区传统力量对比格局。安倍推动下的活跃的日本外交政策,尤其是他辞职后在台湾问题上日益明确的表态都使得他成为北京严词抨击的对象。如何看安倍晋三外交战略下的中日、台日关系?我们电话采访了法国国立东方语言与文明学院政治系讲师、日本问题专家吉布尔-德拉莫特(Guibourg Delamotte)女士。吉布尔-德拉莫特女士梳理安倍晋三政治遗产的英文专注《安倍的遗产》( « Abe Legacy. How Abe Shinzo shaped Japan » )2021年由Lexington出版社出版。

2022年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在奈良发表竞选演说时遇刺身亡。不少日本民众前往东京自民党总部吊唁。
2022年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在奈良发表竞选演说时遇刺身亡。不少日本民众前往东京自民党总部吊唁。 REUTERS - KIM KYUNG-H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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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外交:抗衡中国实力崛起,但不敌意对立

法广:安倍晋三是日本政坛一位极有争议的政治人物。尤其是在长达8年第二个首相任期内,极大地影响了日本外交政策走向。在您看来,安倍晋三对日本外交政策的最大遗产是什么?

G. Delamotte: “安倍晋三是一位有争议的人物。但在一定程度上这是因为人们对他的作为有某种先入为主的看法。人们以为了解他的主张,但其实很少仔细观察他的作为,而他留下的遗产相当可观。在他任下,日本外交获得巨大推动,不仅改变了日本国民对世界的看法,改变了日本政府在国际舞台畏手畏脚的行为方式,也改变了世界对日本的看法以及日本在国际舞台的形象。日本外交因此有了一个明确的主轴以及一种放眼长期的战略思维,也就是:抗衡中国的实力崛起,但并不敌意对立。高度警惕,但没有任何想与中国决裂的意图。恰恰相反,安倍认为中国是极其重要的贸易伙伴,也是日本希望友好相处的邻邦。但日本也注意到中国外交目前的走向,并相应做出反应。安倍晋三很好地将这些考量纳入了日本外交。”

“安倍晋三外交政策另一个重要贡献,是改变了日本参与维护国际安全的方式,承认行使集体自卫权的正当性,一方面放松对日本自卫队参加海外行动的限制,另一方面也在极其明确的框架下,赋予日本自卫队更多参与海外行动的可能性。”

法广:日本在安倍任下试图在地区事务中担当起领头人的角色。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美国单方面退出了此前奥巴马任下推动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但安倍政府则牵头,推动将这项美国退出后的伙伴关系协定改组成“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该协定已经于2018年底生效执行。日本也因此如今面对中国大陆与台湾都申请加入该协定的两难处境……

G. Delamotte: “日本在这项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谈判中发挥的领头人作用的确很令人意外。这项协定涉及的是经济问题,日本认为自己完全有理由担当领头人。在其它领域,日本虽不缺席,也与各方,尤其是与亚太地区所有国家,都保持对话关系,但在经贸领域,日本的确在美国退出后,牵头重新谈判,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变成了全面与进步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日本在这一问题上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对于日本来说,在这些影响极其广泛的特大国际协定的谈判中充当发动机非常重要,因为这些协定关系着各种标准的制定,比如在环境领域或者社会领域的标准。参与这些标准的选择非常重要,需要与其它国家领导人联盟,以便共同达到他们认为重要的目标。日本在这项协定中扮演的角色正是安倍新外交政策的一部分。从中可以看到,在安倍推动下,日本努力在国际舞台发挥作用。十年前的日本肯定不会这样做。”

谋求改善日中关系,但也因应当前中国外交言行

法广:安倍晋三在中国问题上的作为似乎多有矛盾,尤其在他的第二任期内。他曾致力改善由于钓鱼岛主权争议而严重恶化的中日关系,并在2018年实现了中日最高领导人峰会。但另一方面,他也率先提出了一个“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 的印太战略设想。任内他从未掩饰对台湾的友好,卸任后则是十分明确地对台湾表达支持,而这些都给他努力改善的中日关系带来不少麻烦。

G. Delamotte:  “2006年-2007年安倍首次就任首相。人们通常认为他是保守派,是民族主义者,人们对他的评论有时候非常严厉。但他曾努力改善与中国的关系。当时中日关系在其前任任下的确严重恶化。”

“2012年他重返政权,虽然他在2013年曾前往靖国神社朝拜,但也仅此一次,是为了兑现此前的一项竞选诺言。他意识到需要努力改善中日关系,找到可以与中国合作、对话的渠道。他其实也非常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但与此同时,中国舰船及战机进入日本领海领空的情况不断发生,日本持续面对中国外交的压力,安倍不可避免地要将这些要素纳入日本的国防政策和外交政策。”

“一个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的确最早是安倍提出的战略观点,他最早意识到了印太地区的地缘政治意义,将这一地区视作值得特别关注的地缘政治区域。之所以提出“自由与开放”,意思是可以与中国、与所有愿意与中国友好的国家开展一切合作,但是要尊重国际法尤其是尊重国际海洋法,尊重海上航行自由。这一点的确引发中国的不满。但中国也确实需要考虑所在区域邻国、尤其是那些也在南海有主权声索的东南亚国家的观点,并接受一些西方国家也希望保证这些海域得航行自由不受影响的立场。”

“安倍晋三的确一方面向中国政府伸出和解之手,另一方面也十分务实,对中国政府听其言观其行,尤其是注意到了习近平上台以来对台湾越来越明确的敌意。而台湾毕竟是印太地区的一个民主体制。日本和美国一样,希望能维持现状,希望两岸能以和平方式结束紧张关系。安倍在台湾问题上的表态的确越来越明确,但对台湾的支持主要来自美国拜登政府。当然,安倍既然承认在亚太发生危机的情况下,日本可以提供后勤援助,支持干预(其实这种可能性在1998年就已经开始),这也意味着在台海发生危机的情况下,日本也会做出反应。但是这并不说明日本在台湾问题上的立场有重大改变。日本对台政策相对一贯。”

“日本与台湾之间其实有一种深厚的友情纽带。我们看到,在新冠疫情期间,台湾向日本捐赠口罩,日本则向台湾捐赠新冠疫苗。这次安倍遇刺,台北地标建筑101连日点灯以示哀悼……就是说,台日之间确实有一种深厚友谊,维持这种友谊也许意在保证台湾不遭中国夺取,但这种友谊有其历史渊源,无论在台湾,还是在日本,这种友好关系一直比较稳定。 ”

安倍外交不会因安倍离去而改变

法广:随着中国印太地区扩展影响力的努力以及中美关系的此消彼长,印太战略如今已经成为美国拜登政府外交政策的一个重点。安倍突然离世无疑令美国在亚洲失去一位坚定的盟友。安倍离去是否会影响日本在印太战略布局中的立场呢?

G. Delamotte: “日本外交路线整体不会有大的改变。其实,安倍在2020年就已经辞职,如今已经两年了。期间日本经历了两位首相,安倍外交并未受到质疑。自由与开放的印太战略已经上路。要知道,日本公共政策很少有意想不到的措施,虽然各项政策纲领的制定需要一定时间,但通常一旦决定,就会坚持。可能会有调整,但很少因为政府更迭而改变,更何况大部分政治人物都来自自民党,只有2009年-2012年间曾有民主党人上台。而且印太战略构想最早来自外务省。现在也没有什么要改变的理由。”

“两年来我们看到安倍外交路线仍然在继续:比如,安倍任内推动日本与欧洲,与美国、与澳大利亚等国加强科技、工业合作的取向,还启动了日本与美国之外国家共同开发武器系统的的可能性,这些都也在继续。安倍辞职后,继任者菅义伟、岸田文雄都继续频繁出访东南亚,与各国的双边关系没有中断。与澳大利亚谈判多年的加强防务关系的«互惠准入协定»也得以签署……这些都是安倍路线的继续,也就是在美国之外,与那些与美国关系较好的国家开展双边关系,在国际舞台上弘扬国际法规、民主、海上航行自由等价值理念,也避免某些国家随着中国投资扩大而变成中国的附庸,比如防止中国海军,像在南海一样,在南太平洋有更多的立足点。目标是向南太平洋国家提供另一种经济发展和科技投资的可能性。但日本负债沉重,不可能独自达到这样的目标。无论是在军事科技,还是在国际舞台发挥作用,都需要团结合作。日本因此多方签署协议。就是说,所有这些都在继续,不太可能因为安倍离世而消失。”

修宪本身可能产生的国际影响非常有限

法广:从刚刚结束的日本参议院部分选举的结果来看,不仅自民党取得相当不错的成绩,而且主张修宪的政治力量在参议院所得席次已经达到修改二战后的和平宪法所需的三分之二议席。安倍晋三在任时未能成功的修宪努力从技术上讲变得可能。倘若执政联盟确实实现修宪,这是否会对亚太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产生影响?是否会打破该地区现有的力量平衡?

G. Delamotte: “这个问题有好几个层面。的确,自民党和其它主张修宪的政党无论是在参议院还是在众议院,都拥有修宪所必须的三分之二议席。但是,在修宪性质,尤其是在修改和平宪法第9条问题上,自民党与其它结盟政党主张并不一致。所以,修宪并不会马上发生。第二,尽管日本民间舆论对修宪开始出现某种共识,但具体到是否修改宪法第9条,立场则十分分裂。”

“安倍晋三确实曾希望修改宪法,但他也逐渐降低了目标,希望修宪草案尽可能地赢得朝野共识。但他还是没有成功,他的修宪方案始终引发争议。安倍之所以要修改宪法第9条是因为和平宪法没有提及日本自卫队的事实存在,继续给人一种错觉,就是既然日本放弃以战争作为解决争端的手段,不保持军队力量,也就不能拥有武力。但其实对宪法的解释是日本有权使用武力正当防卫。所以,严格说,现行宪法条文与日本自卫队事实存在的政策相互矛盾。日本政府在过去60多年间,得以调和了这种矛盾。但如果将自卫队的事实存在写入和平宪法,事情就简单多了。安倍的想法是让自卫队改名为防卫队。可以说这是个非常低限度的修宪主张,只是想让存在事实得到宪法承认。”

“有人认为这样做等于打开潘多拉魔盒。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目前的宪法第9条没能阻止日本拥有一套国防政策,修改这一条宪法条文本身也不会即日就让日本的国防政策改弦更张。即使从长期看,也是如此。日本目前的国防政策适合自己的国情,适合本国民众的和平思想,既保证日本可以自卫,也保证日本可以在国际舞台参与维护国际和平的努力,但同时又不破坏其自卫能力。所以,老实讲,恐怕很难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从这个角度讲,修宪可能带来的改变很小,因为日本已经拥有满足正当防卫所需、参与国际和平与安全合作所需的能力。换句话说,修宪的意义更是象征性的。象征意义当然不能忽视,这也是保守派坚持要修宪的一个理由,但是对于自卫队来说,写入宪法,而不是处于这种法律真空状态,并不是毫无意义。探究保守派是否有更长远的盘算,这有炒作之嫌。而且,从日本的经济实力来看,日本无法像极右翼在80年代主张的那样,拥有完全独立自主的国防政策,因为如今让一个国家独自拥有这样的能力,需要太多的资金投入,代价太高。因此,盟国之间合作是唯一可行的选择,当年极右翼保守派主张的国防自主已经不可设想。简单说,就是修宪本身可能产生的国际影响非常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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