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市立大学教授夏明谈李明哲事件

台湾非政府组织工作者李明哲在中国境内失踪引发各方关注。李明哲于3月19日从澳门入境广东后一直失联。李明哲失踪十天后的3月29日，中国有关方面负责人证实：李明哲因涉嫌从事危害国家安全的活动被扣查。此一信息传出后，李明哲的亲属非常担心，多家人权组织和民间机构也纷纷呼吁，要求台湾当局出面、对其公民的人身自由受到侵犯做出回应。李明哲在中国受到扣查的事件说明了什么？等待着他的又将可能是怎样的命运？对此，美国纽约市立大学教授夏明先生向我们阐述了他的看法。

法广： 作为一名非政府组织工作者，李明哲为什么会受到中国政府的扣押？他究竟做了什么，从而受到“涉嫌从事危害国家安全活动”的指控？

夏明：正如你刚才所说，他被扣押十天以后，中国国台办的发言人 透露，他是被大陆给拘禁起来了。现在根据海外的一些媒体，像有中国大陆背景的，像多维，它引用了其他也是亲大陆的媒体说，李明哲长期从事的是NGO人权事务活动。可能他踩到了大陆收紧的对NGO强权管制的红线。这里我想说一下，中国到底有没有红线？我一直抱怀疑态度。因为我觉得它没有红线、也没有底线。其实你要做任何东西，它不喜欢你了，都会对你进行管制和迫害。这点，我觉得跟李明哲做了什么，基本上没有关系。但是我们根据他的妻子李净瑜说的，她说她的先生做的主要是人权工作；第二，在他所作的工作中，他会在网络、甚至媒体上分享一些对台湾民主的分析和看法。当然他也会影响和推动大陆的民主进程。另外根据他的妻子透露，他过去一直给他在大陆的朋友寄各种书籍，这些书籍从去年八月份开始就遭到了查扣。这些书籍包括中共不喜欢的，比如像张戎的“毛的不为人所知的故事”（《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从这种情况来看，我觉得他做的任何的事情，从目前的公开的情况来看，可能是大陆所不喜欢的，但是没有一件是违法的。所以我觉得这里边不存在他做了什么，而完全是大陆到底想做什么。

法广：中国如何界定某个人“涉嫌从事危害国家安全活动”，具体依据是什么？

夏明：首先，中国大陆在过去几年，尤其在近两年，它公布了几个重要的法律。一个是《境外非政府組织的境内活动管理法》，另外一个是《国家安全法》，另外还有一个就是《反间谍法》，等等。它对国家安全的定义现在就变得非常广。因为我们知道，传统的国家安全的定义，基本上就像包括中国政府长期说的：主权、领土完整和危害国家根本的安全，包括军事上面、国家领导人、或者涉及到领土的安危等等。但是现在中国把国家安全的范围不断地泛化。用中国政府领导人自己的话来说，中国主要新安全的概念，既包括军事、国家领土的，也包括人文的、食品的、网络的，现在他们把国家的安全又扩展到政治安全、文化安全、还有意识形态、政体安全等等。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东西，只要是它感觉到恐惧的，或者它认为是不利于它执政的，或者是不利于它政策推行的，任何东西它都会把它套进危害国家安全的范围。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有许多的少数民族，他们的旅行或进出边境，或者学者、中国的学者要到国外参加学术会议，或者是外国的学者要到中国去进行研究，或中国的书要到国外去出（中国学者写的书）、或者国外学者的书带到中国境内等等，所有这些东西都成为到它规范的国家安全的活动。 所以我觉得它的所谓的国家安全，基本上就没有依据。

我亲身经历过，我在过境转机，在广州白云机场被扣留，我就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扣留我，他们的回答很清楚，就是：你知道的比我们更清楚。所以你要问具体的依据是什么，根本就没有依据，它也不会告诉你究竟是为什么。但是根据我目前对中国的观察和我自己的亲身经历，还有周边有上百认识的那些朋友，都跟中国打过各种交道，出现所谓的“危害国家”的指控，因此我觉得基本的逻辑是这样的：世界的国际法不适合中国，因为世界的国际法其实有对国家安全有一定的界定的、有一定的通识的。但是中国的国内法却适合整个世界。在这种逻辑下，你要问它具体依据是什么？就没有依据了。就是说，作为中国，现在的趋势就是：它可以不尊重国际的基本人权法律，它可以挑战人权法律。但是它的国内的法律，它想适合到整个全世界。尤其是它强调，所有的华人，无论你是否已加入外国的国籍，你首先是中国人。因为你必须要通过、给中国政府宣布你要退出中国的国籍，要经过合法的手续之后，你才能不受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管辖。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可以管到全世界任何一个以前曾为中国公民的人。或者现在它认为，在它的管辖区内，比如像香港、台湾，它都认为是它的领土管辖区内，都可以适用它的法律。尽管我们做的许多事情，是根据当地国法律、当地政府来说，完全是言论自由的范围。但是它可以用所谓的国家安全法来对你进行指控。因此我觉得它就是没有依据，就是无法无天。

法广：李明哲在中国被扣押事件是否是孤立事件？此类事件说明了什么？

夏明： 目前我们看到台湾国内的一些政要、吕秀莲认为，这种事件显示，台湾跟大陆两岸的关系从冷和到冷战，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恐怕跟台湾的机构最近破获共谍案有关。我们知道，大陆有个留学生叫周泓旭来台湾留学，他在台北去打探各种台湾经济、军事方面的情报，在政府里面进行某种刺探。致使台北逮捕了周泓旭。吕秀莲认为这里面有冤冤相报。她说：如果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

另外亲民党的宋楚瑜也认为，这里面有政治关系发展带来的后果，也有台湾从事非政府组织活动的人认为，正是针对此一事件，对台湾在搞一种恐怖平衡。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近的来说，跟台北周泓旭案应该有关，但是更大的背景应该是去年蔡英文上台以后，因为李明哲过去是民进党的党工，民进党政府跟大陆的关系在过去一年急剧恶化，而且台湾现在对大陆的看法也是急剧恶化。尤其是李明哲事件以后，基本上是80%的台湾人对大陆政府没有好感，认为大陆政府对他们充满敌意。大的背景是大陆与台湾的关系，尤其是民进党执政以来，政治关系、整体关系恶化，大陆对台湾进行各种报复。从经贸、旅游等方面进行报复。在国际上进行封杀。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当台湾不屈从、更多地要寻求自己的空间以后，我相信，大陆的各种杀手锏还会继续出来。所以李明哲事件是大陆行驶的各种大的建功的一个部分。

法广：有观点指，李明哲被扣押，不仅是一个法律问题，而且牵涉到政治问题。如何解读此一观点？

夏明： 这就是我刚才也讲到了，就是这里面有大背景，当然是一个政治问题。政治问题其中的一个主要的因素就是：大陆显示了某种政治信号。这就是一种政治震慑。它想让所有的人、尤其是2300万台湾同胞，让他们感觉到一种恐惧。我们知道现在台湾与大陆的经贸关系非常近。台湾每年进出大陆的人数以百万计。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如果这些政策出来，如果这些抓捕出来，就会带来最重要的效应：给台湾的商人、游客进行某种震慑，或者增加某种恐惧。具体做法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想给蔡英文政府施加压力，让她在国内遇到更多的挑战和批评；另一个则是有意制造某种危机，我不知道它是否还有更大的棋要下，尤其是目前习近平在不断地强调，要把统一国家的事情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中国一些军队背景的人也放出这种话，要加速对台湾的统一进程。所以我认为这一点有待观察。

法广：李明哲被拘事件引发国际社会关注，包括大赦国际在内的一些国际人权组织纷纷呼吁中国无条件释放李明哲。中国方面是否会做出正面回应？

夏明： 现在我们看到这里面有一定的进展，但是也有一些困难。首先我们看到李明哲的妻子李净瑜刚开始的时候提出要聘请律师，通过法律的手段营救她的丈夫。但是我看到前两天她放弃了寻求司法手段，因为她觉得她的丈夫做的事情涉及到人权、人道的一些东西，如果大陆根本就没有完备的法制环境的话，它可以随意抓人，本身就是向全世界彰显，没有一个很清晰的、严格的法制程序。所以我看到李净瑜提出已经放弃通过法律的渠道所作的努力。现在她完全把它作为一种人道主义和人权的政治事务去追求。所以，她说要到北京去寻夫、去营救丈夫。我现在不知道她到底进没进到北京，但是从她目前的变化来看，就可以想象，她可能被通过所谓的正当的法律程序，可能已不报什么信心。

这里面最根本的问题就在于，李明哲如果真的可以被释放出来，重新获得自由的话，我觉得必须通过政治手段，也就是说，台湾的朝野上下，尤其是蔡英文政府、民进党控制的议会，必须把这作为一个政治事件来看。台湾的非政府组织已经开始动员起来，李明哲是台北文山社区学院的一个教工，所以台湾这边有30多所社区大学联合发表公开声明，认为李明哲的所作所为正好是他们这些教师应该做的。这些支援运作，尤其是国际上的压力，恐怕只有通过更多的动员、更多的压力、更多地舆论上的呼吁，那就是中国政府必须付出某种代价，在国际上遭到更多人的谴责，我认为这些努力是必须要做的。如果这些努力做到了家，我相信李明哲应该会获得自由。当然这其中会有些交易或代价，比如说大陆会要求台湾释放大陆的留学生周泓旭，这需要我们大家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