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田的疑问“我知道什么”？

［提要］蒙田是一个以散文形式阐述哲学思想的哲人。他对后世的影响极大，启蒙时代的思想家，大多受他的影响，可以说他是启蒙运动的先驱。他的思想是带有怀疑论色彩的理性主义。他对世人最重要的告诫是：不要相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东西，凡事都要从正反两面来思考。人要谦卑地对待世界，因为我们实际上总会被偏见迷惑。他的名言“我知道什么？”（Que sais-je?) 是苏格拉底“我知我无知”的回响。

蒙田的生平

问：在前面讲拉波哀西时，你几次提到蒙田。现在该轮到你给听友们介绍这个伟大思想家了。

答：是啊，说起蒙田的影响力，还真有一些特殊的地方。和卢梭、伏尔泰这些大思想家的鸿篇巨制相比，蒙田的著作显得轻巧、简短、零散。那些鸿篇巨制往往要针对人类社会的某一个大问题，建构一个理论体系，比如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伏尔泰的《论风俗》。蒙田的思考也同样触及大问题，但却用灵动短小的散文来阐述。有时看似平淡，但仔细读，认真想下去，会发现意味无穷。对那些大问题，他以四两拨千斤的方法，给出发人深省的结论。有点像嚼橄榄，味道是慢慢品出来的。所以，茨威格说，要想真正读懂蒙田，不能太年轻，不能无阅历，不能没经历过失望。他在纳粹上台之后流亡巴西，亲身经历了野蛮的法西斯暴政对人类自由的摧残。在这种情况下，他写了《蒙田传》，感觉真正懂了蒙田。他说：“只在自己深感震撼的心灵中，不得不经历这样一个时代的人，这个时代用战争、暴力和专横的意识形态，威胁着每一个人的生活，并威胁着在他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个人的自由。他才会知道，在那些乌合之众疯狂的时代，要始终忠于最内在的自我，需要多少勇气、诚实和坚韧，保持自己内心的坚定，用自己的理性，独立思考。绝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我们从蒙田那里，能学到人生的智慧，能培育宽厚、清明的心灵。

问：好，那就请你先给听友们介绍一下蒙田的生平吧。

答：蒙田1533年出生于法国南部的佩里戈尔地区。听友们可能还记得，拉波哀西也出生在这一地区，蒙田和他是老乡，也是最好的朋友 。蒙田的家，系属穿袍贵族，也就是那种并非血亲贵族，而是靠经商致富又担任政府公职后被封的贵族。蒙田的祖上是开鱼行又兼营葡萄酒，后来购买了蒙田城堡，所以后代改名蒙田。蒙田的父亲跟着弗朗索瓦一世参加意大利战争，在意大利期间，他饱览意大利的文化艺术，成为文艺复兴文化的狂热崇拜者。这一点对蒙田影响极大。听友们应该记得，我们讲过，文艺复兴就是人的觉醒。蒙田的父亲对孩子的教育，有很独特的想法。他不要孩子成为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游荡纨绔，而要他学会简朴和知足常乐。所以蒙田刚一断奶，就被送到蒙田领地的一个伐木工家里去住，和底层民众生活在一起。三岁之后，父亲又把他接回家，专门请了一个不会讲法语的人教他拉丁文，所以蒙田一开始说的语言是拉丁文，他的教育完全是在一种自由状态下进行的。没有什么硬性规定，读书也是随兴趣所致。不过他眼前的书，全是希腊、罗马古典，普鲁塔克、西塞罗、塞涅卡、奥维德，是他最心爱的作家。这种不加强迫的教育，使他“拥有一颗完全属于自己的自由的心”。

问：这种教育方法在十六世纪，可真够先进的。和卢梭后来提倡的自然教育法有点相象。

答：确实如此。我们可以从蒙田的著作中看出这种教育对他的影响。但是蒙田还有一个特别之处，他的母亲有犹太血统，对此他缄口不言，而且他母亲一直和他住在一起，但在他的所有文字中，竟没有写到他的母亲。对一个主张宽容一切的人来说，这个举动有点不近情理。这或许反应了他内心的自卑。在他的文字中，我们能看出来，他知道自己也有狭隘的偏见，所以他以一种怀疑论的态度看世界。他两度当选波尔多市市长，又两次退隐。他最喜欢是藏身蒙田城堡的那座塔楼，那儿是他的图书室、写作间。这里陈列着拉波哀西逝世后遗赠给他的书，和他自己最喜爱的古典作品。他让人在屋顶、房梁上，到处刻下希腊罗马哲人名言，其中有一句法文名言“Que sais-je ? ”“我知道什么？”这是他自己的永恒的问题。当他隐身这座城堡时，法国新教胡格诺派与天主教正斗得你死我活。他在这间安静的书房中，心情却不平静，人间的喧嚣血腥更刺激他的思考。但是法国激烈动荡的历史，却不让他独自安静，纳瓦尔国王亨利，也就是后来的亨利四世，两次来蒙田城堡访问蒙田，睡在他床上，和他彻夜讨论许许多多重大问题，甚至在法王亨利三世与法定继承人纳瓦尔的亨利发生冲突时，两位国王都请蒙田出面调停，蒙田为此远上巴黎。谁知一到巴黎，天主教吉斯一派的人认为他是新教徒纳瓦尔亨利的代表，竟把他抓起来关进了巴士底狱。幸好皇太后卡特琳娜连忙下令放了他。后来纳瓦尔的亨利登基，成为法王亨利四世，这是法国历史上一位伟大的国王，人们公认，他的宽容、慈悲，待人诚恳、睿智，都受蒙田的极大影响。他为登王位改信天主教，说了一句名言“巴黎值一场弥撒”，有人考证说，这是蒙田劝他的话。

问：在我看来，蒙田参与一些政治活动，目的全在于和解，让王侯们和解，让新教与天主教和解，他最大的愿望是，人之间和平相爱，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

答：你看得很准。蒙田一旦发现他的说和工作徒劳无功，就会抽身而去。他内心清楚，什么是明智，什么是愚蠢。用周濂先生的话说，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看透了教派之间的残杀，是由野心、残忍，加贪婪推动的。结果他1570年卖掉了高级法院的职位，躲进自己的小世界，蒙田庄园的塔楼，开始撰写他的《随笔集》。Essai这种文体，是在他手里成熟起来的。十年之后，他出版了《随笔集》第一卷。随后他开始旅行，在旅途中种种见闻，促使他更深入地思考。可没想到，旅行回来，他又被选为波尔多市市长。他很不愿意公职影响他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上任，却收到亨利三世的信，有点强迫他必须就任的意思。他只好接任却不住在波尔多市内，而仍住在他的蒙田城堡内。不过他知道既然承担了职务，就要负责。他依然公正聪明地处理市政事务，让市民更拥护他，结果第一任期结束，市民又选他连任，他只得从命，但为官期间，他一点不沾官气，继续安静地思考写作。当1590年纳瓦尔的亨利成了法王亨利四世之后，许多人拥向新朝廷，渴望捞取一官半职。他却只在远方给亨利四世写了封信，告诫国王：“历史上一位伟大的征服者，能引以为荣的是：他给予那些被他击败的敌人们那么多的理由来爱他，就像他给予自己的朋友们那么多的理由来爱他一样”。1592年，蒙田安静地离世，葬于波尔多的斐扬修道院。蒙田的生活是简单的，但他的思想却不简单，我们在下面的节目中，会给听友们作介绍。